外头下着暴风雪，偏僻的古堡山庄里有人死了……而每个被迫待在这个天然密室里的角色，都有嫌疑。这样的谁杀的(Whodunit) 类型作品，近年来在好莱坞沈寂许久，《锋回路转》商业上的成功，唤起了不少老观众对这个类型的回忆。不过，新世代观众现在也有一部谁杀的电影了：《天黑请毙命》(Bodies Bodies Bodies) 一样有间即将迎来暴风雨的偏僻别墅、一样有群无辜的年轻人们、一样开始有人死去……拥抱抖音推特与政治正确的新世代们，能演好这桩风格古典的谋杀老把戏吗？

孤僻的碧与热情的苏菲是对新恋人，一起参加苏菲好友的过夜疯狂派对。她们来到苏菲的好友大卫家，这栋偏僻豪宅里还有大卫的娇娇女友艾玛、总是少根筋的爱丽丝与其男友葛雷、还有做事一丝不苟的乔丹。碧面对苏菲的五位老友显得紧张，而苏菲提议玩一个游戏来活络气氛。这只是个类似狼人杀的推理游戏，但当暴风雨来袭，豪宅停电，而看来有人想把游戏玩得更大一点……牺牲者开始接连出现……究竟谁能活到雨歇风停的翌日清晨呢？

《天黑请毙命》

这是瞄准 Z 世代的电影，不说别的，开场的第一个镜头，是碧与苏菲激情的长吻——这绝对会让许多反同观众起身离席。如果你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的，也许《天黑请毙命》接下来安排的文化元素，会让你觉得更亲近：两人独处车内的亲密时刻，却只有劈哩啪啦的手机打字声；有人最近开了新播客 (Podcast) 频道；到了陌生地点先找 Wi-fi；大家一起跳 TikTok 舞。手机、社群网络、播客这些元素不断在片中出现，试图描绘 Z 世代的现代生活日常。

《天黑请毙命》

但是新世代不只是拥抱新服务与新科技而已，他们比起旧世代更敏感、更加警觉。他们必须谨言慎行，确保自己说的每句话符合社会价值。政治正确的观念，引领着新世代绕过一个又一个的大坑，而他们害怕自己不小心就跌入了满是标签的深渊。小心厌女就是渣男、而面对精神疾病患者要小心不被贴上歧视的标签。但是这群孩子不只得在当代的正确价值观中迂回而行，他们也无法回避上个世代同样面对的老问题：贫富差距、还有同侪间阶级关系等等根深蒂固的问题，同样困扰着 Z 世代们。

《天黑请毙命》

这并不代表男女平权或不要歧视的规条有什么问题，问题是 Z 世代还没有学会如何建立面对这些问题的价值观，他们就被迫撞上这些社会议题，直到头破血流。Z 世代只能在社群网络上寻求慰藉，从 YouTube 或抖音网红的高人气推文里，速成地学习待人处世之道。《天黑请毙命》最有趣之处，不是告诉你这些少男少女有多沉迷于社群网络，而是让他们自我互相黜臭，批评对方乍看言之有物的道理，其实是从网上抄来的廉价价值观。

《天黑请毙命》

一个密闭空间里的压力太大，总有一天要炸锅。新新人类看来比老骨头们更自由不羁、人际圈更加宽广，但他们承受的压力与每篇推文的按赞数一样的多。有趣的是，这倒是为谁杀的类型找到一个更好的开杀理由：过去的谁杀的电影里，主谋也许是为了遗产、为了夺权、为了那些身外之物；但从《天黑请毙命》看来，Z 世代们每天都处在纠结点阅率与按赞数的高压环境里，他们甚至只需要一个形而上的理由，就会爆发他们积累已久的怒气与杀意。

《天黑请毙命》

《天黑请毙命》里大多数场景都是一片漆黑，角色们不需要手电筒，他们纷纷举起手机，用装置上的闪光灯照亮环境。手机在这里是一个明显的隐喻，他们依赖手机、同时也被手机上的数位世界捆绑。在某个桥段里，两个角色争夺地上的手枪与手机，而毫不意外地，手机才是他们的共同目标。《天黑请毙命》就是这样同时贴近 Z 世代生活，同时又以讽刺手法传达这个新世代的无奈与苦闷。

《天黑请毙命》

在《天黑请毙命》七位角色里的六位，都是 90 年代中期至后期出生的 Z 世代，最为违和的是 1979 年出生的李佩斯 (Lee Pace)。而他演艺资历 20 年的时间里，也很少饰演这么邋遢……更重要的是……显老的角色。X 世代的李佩斯在被 Z 世代包围的《天黑请毙命》里格格不入，看得出他很想要融入这群年轻人的生活圈、试着理解他们的游戏与幽默脉络、甚至参加这个玩很大的游戏。他身处其中的尴尬与不着要领，恰恰精准地呈现了老妈玩 TikTok的尴尬氛围……他会不会是杀光这群死孩子的元凶呢？你得自己找答案。

《天黑请毙命》李佩斯（右）

如果你是古典推理迷、或是谁杀的类型电影爱好者，《天黑请毙命》不是会让你拍案叫好的推理谜案——它的本意在于描绘并讽刺当代风潮，而非编织一张滴水不漏的谜网（不过谜底的设计，可能会让你想起某本经典小说）。《天黑请毙命》辛辣风趣，但这种娱乐效果不是视觉上的——你不会看到各种猎奇死法与香艳奇观。

《天黑请毙命》

《天黑请毙命》真正的目的，也许在寻找一种共感，它的犀利自剖希望得到 Z 世代观众的认同。它同时呈现当代年轻族群的疯狂与迷惘，而透过戏剧效果放大了这种进退两难。你可能会在电影院里感受到，有观众完全无法理解这种讽刺，他们会在角色每一句表达盲从或无知的台词里爆出笑声。但《天黑请毙命》并非真的恶意地想要嘲笑年轻人、并非想要批评政治正确议题、它只是想告诉所有观众们，要当一个很酷的现代年轻人，那比挥刀干掉几个家伙还困难。